圆夜［雷雨惊春］
雷宇和肖春生是从小一个四合院玩大的关系。
春生属于胡同里的小霸王，从小到大都最讲哥们儿义气，谁受屈了都喊上胡同里一帮小子们上去帮着打群架。
雷宇不像春生。他没那么多话，也不像春生爱逛潘家园。雷宇没事就是呆自己屋里看书，各式各样的，春生看的懂看不懂的，他都看。要不是春生死乞白赖把他从屋里拽出来陪自己上前门大街去，雷宇是肯定不出屋的。
雷宇问过春生，你将来想干嘛。
春生愣了一下。他真没想过这个问题。不过无非就是顺顺当当念完书，找个厂子上班，端个铁饭碗。
所以他反问雷宇，那你呢。
雷宇说开飞机。
你认真的？春生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。那年头，飞机少见，开飞机的更是百里挑一。
雷宇说嗯。
春生忽然心里就沉了一块。雷宇要是真去开飞机了，别说还在不在这个四合院，他以后在不在北京都是个事。
春生不说话了。他设想的人生里，或许除了进厂子，还有很多种活法，但是没有一种是没有雷宇的。
雷宇见春生不说话，问他，想什么呢。
春生忍下心中酸楚，说，我觉得你像嫦娥，往月亮上飞那个。是吧雷嫦娥。
雷宇少见的没有呛回来，就是看了春生一会儿，然后说，嗯。
过了不久，雷宇真的通过了试飞员的选拔。
四合院里喜气洋洋。雷家小子被国家选中了当兵，还是一般人当不了的厉害兵，说出去一个大院都有面。
雷宇爸妈高兴的不得了，在大院里点了鞭炮，摆了好几桌酒菜请街坊邻居们吃。
春生说自己肚子不舒服，在自己小屋里躲着，从窗户往外看。
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偷看，春生没点灯。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了一层雾，就用手抹掉。
他没来由的觉得，雷宇戴着大红花坐在最中间的样子，居然有点像新郎。
这是春生第一次清楚明白的意识到，他和雷宇，将走上两条不同的人生路。
雷宇从满桌酒菜里抬起头，遥遥地望了一眼他这间黑着的小屋子，然后走过来，敲门。
春生把门打开，让他进来。
雷宇显然是很想说什么，嘴唇开开合合，却只说出一句，你围巾挺好看。
春生低头一看，自己戴的是条红围巾。
他看看雷宇胸前那朵红花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，然后说，嗯。
雷宇说，你在躲我。
春生努力装作豁达，没啊，哪有的事。
雷宇说，那我问你，前两天不见你人也就算了，今儿为啥不去吃饭。
春生觉得有点心虚，低头摸摸鼻子说，我肚子疼。
雷宇笑，我还不知道你，从小到大有好吃的比谁跑的都快，肚子疼哪拦得住你。
雷宇停了一下，补了一句，而且，你每次撒慌都摸鼻子。
春生不说话了，两个人就这么呆坐着。
四合院里愈发喧闹，街坊邻居们喝的兴高采烈，不知道是谁还亮开了嗓子唱起了穆桂英挂帅。
只有这间小屋子是沉默的。
春生吸吸鼻子问雷宇，那，你要上哪去。
雷宇说西北。话音停了又补一句，我也只知道西北。按理这不能给人说，除了我爸妈，我就告诉你了。
春生又问他，你多久回来。
雷宇说，我不知道。
唱穆桂英挂帅的人大概是嗓子干喝茶去了，现在换了人缠绵悱恻的唱霸王别姬。
春生积攒的难过忽然达到顶峰，可他不能在雷宇走的前一天，所有人都这么开心的时候，当着雷宇哭。
所以他直起身学着前门大街上的小贩冲雷宇吆喝了一嗓子，行嘞雷嫦娥，祝您顺风顺水顺财神，朝朝暮暮有人疼啊喂！
雷宇也站起来，一把把春生揽进怀里。
不开心就哭吧。他说。
拥抱是一个太过亲昵的动作，被人整个拥在怀里，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，会让你产生错觉，以为时间也许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，你和他也不用离分。
可是毕竟是错觉。
春生哭到逐渐平静的时候，雷宇才放开了他，看着春生哭的红红的鼻头，揉了一把他的头，说，等我回来。
北京的冬天过的挺慢，天总是灰蒙蒙的，稍不注意雪花就在地上积了半尺厚，气候还很干，春生一吃羊肉就流鼻血。
春生没有身上备手绢的习惯，他鼻血流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想，以后得记得带一块了。
春天来的也晚，都三月份了，风一吹还是冷到骨头里。天上下着分不清是雨是雪的东西，落到地上混着尘土，整条街都灰扑扑的。
春生很自觉的把自己家的酱缸盖好，不让雨水落进去。顺便，把隔壁雷家的也用搪瓷盆扣上。
其实之前这个活，不是他干。
夏天难熬，春生他们穿的那种两根筋的老头衫天天都得洗。各家院里的竹竿上都有几件，除了隔壁。
春生爸下班时候带回来半个西瓜，用刀切开了一家子分着吃。
春生忽然没来由的问他爸，爸，你说西北那边有西瓜没。
他爸想了想，应该有吧。
哦。春生略微放了点心。
再往后北京城各处就开始卖月饼了。五仁馅的，枣泥馅的，各处都是。
快八月十五了，月亮出来，很亮。
春生偷偷从家里拿了一个枣泥馅月饼。他记得雷宇爱吃这个。想想又赌气拿了一个五仁的，谁让他不回来，信也不写一封。
春生溜出门，沿着筒子河走。
其实他也不知道雷宇什么时候回来，就是像之前很多次一样，喜欢带点吃的到这边转悠。
雷宇要是回来，肯定从这儿过。要是不回来，他就在回家路上把东西自己吃了。
今儿估计也等不到吧。春生想。
然后他就看见远远的有个人影走过来，一直走到他跟前。
黑了，瘦了，但是是雷宇没错。
春生吸一下鼻子，说出的话却是:“哟雷嫦娥，赶着八月十五回来了啊。”
然后他听见雷宇说:“嗯，回来了。”停了一下，又补上一句:“雷嫦娥回来找他的兔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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